狗的銀行／向田邦子
向田鐵。
這麼一寫，倒像是我的弟弟一樣，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狗名字。牠是被稱做甲斐犬的中型日本犬，擁有一身漂亮的栗色皮毛。我二十多歲時，曾和牠有過十個月短暫相處的時間，這隻狗教會了我許多事。
家裡剛領養時，牠還只是個像熱狗麵包大小般的小狗。
我們一家人圍在小狗身邊猛喊「好可愛，好可愛」，想看小狗的臉還得趴在榻榻米上才行。為了方便欣賞，我們將小狗放在台階上，一下子要牠看這邊，一下子要牠看那邊，小狗因此受到驚嚇跌落地板，造成前腳脫臼。
我們立刻拿了一件毛衣將小狗包起來，送去給獸醫治療。
「牠叫甚麼名字？」獸醫問。
「向田鐵。」聽到我這麼回答，中年的醫生不禁笑道：「居然有名有姓，好厲害呀。」
獸醫幫小鐵裝上衛生筷做成的支架，有段時間牠必須一拐一拐地走路，但過了不久又開始活蹦亂跳了。當時的社會對於放養家犬並不排斥，我們又住在郊外，小鐵時而將頭鑽進鄰家雞籠探索，時而在竹林裡亂挖新筍，就這樣自由自在的長大。
牠的興趣是惡作劇和收藏東西。
狗屋就放在庭院的藤架下，我們常看見他在狗屋旁邊挖地洞，似乎是將從各處叼回來的東西埋在裡面。趁著小鐵率領附近眾犬遠出之際，我曾檢查過牠的收藏品。
地洞比我想像得要深許多，裡面的東西真可謂五花八門。
小孩球鞋、拖鞋、男襪（都只有單隻）、舊牙刷、啤酒瓶蓋、鬃刷、魚頭、牛骨、曬衣夾﹒﹒﹒﹒﹒﹒﹒﹒﹒不知道為什麼還埋了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框。正當我滿手泥巴專心挖掘時，突然有人推我的屁股，回頭一看是小鐵回來了，牠用頭在推我。
「難道妳有近視眼嗎？」我將眼鏡框上的泥土清乾淨後戴在牠頭上。小鐵不習慣的甩脫掉，然後前腳抵在地面上翹起屁股對我大叫。那是牠高興時的動作。
波吉在屋後田裡哭泣，
老實爺爺輕輕一挖，
裡面是哇啦啦的金銀錢幣﹒﹒﹒﹒
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祖母教我的兒歌＜開花爺爺＞。
雖然不是金銀錢幣，這裡卻正是狗狗的銀行。野生動物會將獵物埋在地下儲藏，儘管被人類飼養，每天伙食不斷，但沉睡在體內的血液仍會讓牠做出和祖先相同的行為。我一邊將挖出來的東西放回原處埋好，一邊心想原來儲藏東西乃生物自然的本性呀。
當時的我並沒有存錢。
我甚至連存摺都沒有，自然也不會想存錢，我身為第三代的江戶子，一向抱著不留隔夜錢的主義。其實是薪水不高，與其存那上不了檯面的一點小錢，還不如投資在自己身上，日後也划算些，嘴裡講的冠冕堂皇，說穿了就是耽於逸樂。
我倒也不是因為看到小鐵的收藏才起了存錢的念頭，但之後我確實跟母親拿了平常很少用的印章，辦了生平第一本寫著自己名字的存摺。
那是家位在日本橋的銀行。
至今我仍清楚記得自己將嶄新的存摺放進皮包走出銀行時的心情，就像路上所有行人都在對我行注目禮般興奮不已。
我好想大聲昭告天下：「我也有存款了！」彷彿自己終於獨當一面。
之後我從東京車站搭車到新宿去，在車上看著坐在對面的乘客，腦中開始進行失禮的想像。
那個人擁有多少存款呢？
雖然穿著有些破爛，但那種人往往有些小錢。
隔壁的學生﹒﹒﹒﹒啊，不可能會有，搞不好還欠房東太太錢呢。
下一位花枝招展的年輕小姐應該也沒有；不，說不定有呢，如果有的話﹒﹒﹒﹒。所謂的想像，就是內容再怎麼失禮別人也不知道，也因此才有趣。我完全忘記昨天毫無存款的自己，充分利用下車前的時間享受這秘密的樂趣。
據說＜放浪記＞的作者林芙美子女士一坐上電車，便會先環視車廂內，想像一旦此刻發生車禍，要抓著哪個男人的手逃生。缺乏膽識、不求長進的我只能想像別人荷包的大小。
然而引發我存款動機的小鐵，卻因為罹患犬瘟熱，在十個月大時過世了。我拜託獸醫就算會殘廢也一定要救活牠，甚至下了重藥，依然沒救，明明已經幾乎失去意識了，叫牠名字尾巴依然會擺動。看著牠無力的舔著我的手，只讓我更難過。
我去日本橋的銀行提款，買下深大寺的動物靈骨塔，作為小鐵的墳墓。
將牠的屍體交給靈骨塔管理員的那天，我買了許多百合花一起放進棺木裡。因為牠是日本犬，黑色尖嘴和百合花瓣有些類似。本以為母親會跟我一起送他最後一程，結果她居然說要去百貨公司買東西，真令人生氣，覺得母親真是無情，只好一個人去送行。沒有主人的狗屋，叫人看了好不傷心。
傍晚母親回家時卻紅腫著雙眼。
「因為我太難過了，就在百貨公司裡一邊逛一邊哭。」說完又開始掉淚。
小鐵過世至今已經有二十個年頭了。只要在路上看到栗色的日本犬，我仍改不了心頭一震，停下腳步的習慣。
至於我的存摺，覺得金額少了就存一點，以為錢很多就用掉一些，所以始終維持著低空飛過的高度。好一陣子沒有去看小鐵了，再買一把百合花去深大寺掃墓吧。
（１９７６／１１）
- 留言者: 米小熊
- Email: bearmi123@yahoo.com.tw
- 網址:
- 日期: 2009-07-15 17:55:57
[版主回覆07/16/2009 20:02:38]
小事一件
不客氣喔
- 留言者: 米小熊
- Email: bearmi123@yahoo.com.tw
- 網址:
- 日期: 2009-07-15 08:31:41
[版主回覆07/15/2009 13:01:22]
好的
希望多少能幫點小忙
- 留言者: may
- Email:
- 網址:
- 日期: 2009-06-16 19:07:19
感人之餘...發現恰比的第一張照片跟玩具狗相似度98%
好口愛喔
[版主回覆06/16/2009 23:54:37]
牠的確很可愛又聰明,跟小孩子一樣
- 留言者: Daisy
- Email: susanmay168@yahoo.com.tw
- 網址:
- 日期: 2009-06-16 09:18:28
好感人喔
可以引用吧
[版主回覆06/16/2009 11:12:11]引用可以呀~
這一篇是我照著書一個字一個字打的,
(你就知道我有多閒了吧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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